我沒忘，我一直都沒忘。

　　依舊記得奶奶把我送上校車的情形。那天，天很藍(lán)，只記得撲面而來的滿是雨后泥土的味道，還有，還有撫過的風(fēng)。奶奶牢牢拽著我的小手走出胡同，一路上有我倆踢踢踏踏的足音，一個(gè)輕而快，一個(gè)重而緩。到馬路邊上時(shí)，奶奶就著石墩慢慢地坐下看車，我就在一旁晃蕩著書包瘋跑。等車過程中，奶奶總是說:“圓圓，坐在這兒安生會(huì)兒，瞎跑什么勁兒啊!”我只是不聽，也從未注意到奶奶著急與否。一輛明黃色的校車駛來，“快，上學(xué)了，孫女兒!”奶奶忙招呼著把我送上校車。又是掂掂我的書包，又是順順我的鬢發(fā)，生怕忘了什么似的，緊趕慢趕地送我上車，正要上車，她像是問我，又像是自言自語：“圓圓，是五點(diǎn)放學(xué)吧，我沒忘呢!”“好了，奶奶，我走了!”我朝她招招手。車窗前，我只覺得畫面過得好快,好快，仿佛是有什么東西悄悄溜走了。

　　那一年，我們搬走了，只是偶爾回去看看奶奶。那時(shí)的我也沒有多大，我回去看奶奶了，陪她散散步。傍晚的空氣聞著很舒暢，花草淡淡地披了一層細(xì)紗，很閑適，讓人覺得步月靜好。“賣江米糖粽咧!”小販的吆喝聲將貪吃的我吸引而去，只剩下奶奶一個(gè)人在后面用她那小腳急急地追著我。到了攤前，她像往常一樣摟著我，摟得不緊但讓我覺得很安心。“拿個(gè)粽子。對(duì)了，你愛吃黑米的，我沒忘�！敝灰娝�緩緩地從絳紅的襖子里摸出一個(gè)塑料袋，一層一層慢慢剝了開，露出幾張紙幣和零零星星的幾枚硬幣。她便一股腦倒在手里，一張一張，一枚一枚地?cái)?shù)了又?jǐn)?shù)，攏了又?jǐn)n，才把溫?zé)岬囊粓F(tuán)給了我，看我拿了粽子歡天喜地吃著時(shí)，奶奶只搓了搓手，又扯扯襖子，說了或者沒說我也記不清了。不過臨走前,我依舊向她說:“好了,奶奶，我走了!”她只是不停地招手，不停地招手。

　　后來的后來啊，奶奶得了一種病，忘了許多人和許多事。同樣，也忘了走路。這次，我到了一間白花花的屋子去看她。屋里四壁都很白，陽光照進(jìn)來都亮了許多，暖了許多。奶奶躺在床上，蓋著白花花的被子，她吃力地握著我的手，我真實(shí)地感受到了她手上縱橫交錯(cuò)的紋路，靜靜地望著她，我覺得她離我越來越遠(yuǎn)了。猛一聲響起:“啊呀，我的孫女，圓圓，臉胖著呢，我沒忘啊!”，這一聲襯得屋里很安靜，我不知道說什么，不知道怎么說，只覺得鼻頭一酸，眼前升起一團(tuán)霧。要走時(shí)，奶奶還在摩挲著我的手，我很慢很慢地抽出手來，再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地說出:“好了，奶奶，我走了!”。

　　春去秋來，花開花落。每當(dāng)憶起，總有一股暖意，幾分不舍，盈在心間。

　　作者:馬方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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