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級：初二

　　作者：劉楊淼

　　渡船到了對岸，再回首時(shí)，斜陽寸寸地落。那座廟宇，在一地碎金里肅穆著……

　　寒假期間，母親與我到天臺(tái)山游玩。一路沿指示牌上行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經(jīng)過了“瓊臺(tái)仙谷”“石梁飛瀑”，雙腿頗有些疲乏，恰巧不遠(yuǎn)的河岸邊泊著幾條渡船，母親便拉著我上了其中一條，權(quán)當(dāng)休息放松。

　　上船之后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與其余幾條船不同，這條船上擺渡的船家是個(gè)女人。心里便驟然添了些許不安。那船家似是看出了我的顧慮，笑著朝我道：“丫頭哎，別看我是個(gè)女人家，手上力道可大著哪！”她抹了一把汗，指著岸邊仍是靜止的幾條船，“上回我跟他們幾個(gè)比，我船里塞了一船的東西，他們單身人兒在后頭追也追不上！”說罷，竹篙在淺灘輕撐一下，蜻蜓點(diǎn)水樣的，木制的渡船在她的手下一如棲于水面的蝶，羽翼陡然間綻開，飄飄然離開了河岸，緩而輕地向?qū)γ骜側(cè)�。竟有些騰云駕霧的意味了。

　　河道不窄，到對岸也要點(diǎn)時(shí)間，然而路途中卻并不乏味。船家似乎并不需要我們先去與她攀談，自己已與我母親扯開了閑話。她約莫四十來歲，身材敦實(shí)卻并不臃腫，臉膛紅彤彤的，水道般地縱橫著溝渠道道。樸素的藍(lán)花布衣，已被風(fēng)沙洗禮得略略走形，卻依然整潔如舊，褪色的袖管挽在手肘以上，是孫犁先生筆下白洋淀里的水生嫂的模樣了。

　　渡船已到了河心，水流頓時(shí)變得不馴起來，氣勢洶洶地拍打著船幫。她卻仍與母親自如談笑，一邊靈巧地?fù)荛_河底的嶙峋怪石，如一尾魚，在湍急的水流間歡暢游弋著。“干了二十幾年了，早都吃透了，這兒的水都服著我呢！”她半開著玩笑，臘月的風(fēng)里，她的額間卻仍有汗珠在不斷沁出，在夕陽的金粉中閃耀著墜落。差不多過了河心，她騰出一只凍得腫脹的手，抹去了臉上的汗與水。身形仿佛又輕巧了些，手臂掄起毛竹篙，在空中劃出好看的弧線，扎入水中，不時(shí)有小朵小朵的水花綻放�！斑^了河就是國清寺了�！彼�松開握著篙的手，瞇眼望向?qū)Π叮�清一色的琉璃瓦，透著禪意和疏離�！澳銈円�是去的話，我跟你們一塊兒�！�

　　她的話倒略叫我有些驚訝。先前我并不知對岸有什么景點(diǎn)，聽說是寺廟后，想要一覽美景的愿念，便兀的有些遲疑。因?yàn)樵谖业挠∠罄�，寺廟便是整日充斥著南無阿彌陀佛的空洞與乏味，是從前大觀園的一隅，鐵檻寺的檻內(nèi)，竹葉青青，佛堂深深，重復(fù)的日子，埋葬了少女的歲月，那種煙霧繚繞，壓得人抬不起頭，喘不上氣。若是母親與我單獨(dú)來，我定不會(huì)踏足那里一步，但禁不住船家這般高昂的興致，我竟拉不下臉來尋一個(gè)借口。

　　跨進(jìn)門檻的一瞬，濃濃的禪味鋪天蓋地地圍定了我的全身，將寺廟特有的肅穆注入了每一根神經(jīng)，仿佛連呼吸也變得慢了下來。天地突然間地小了下來，只剩下這一方虔誠。這可是“清心”？我不知由暗流的香味引我前去。

　　船家一直走在我們前面，顯然是熟門熟路了。夕陽欲頹的時(shí)候，寶殿內(nèi)極相襯地靜默著，她的手中，由粗糙的竹篙變?yōu)榱艘混募?xì)細(xì)的香燭。敬香。跪拜。動(dòng)作與她方才撐船的剪影對比鮮明卻又出奇的一致。殿內(nèi)光線昏暗，油燈忽明忽暗的光暈傾翻在她的面前，將她面上的溝渠織成溫柔的葦，在風(fēng)里飄蕩。

　　出了寺，她仿佛長出了一口氣，喜氣洋洋地告訴我們，“小子明年要考高中，最近每回拉船都要來上柱香�！碧岬胶⒆�，她眼底的笑意越發(fā)粲然，“他小子要考不好就是對不起我！”她仍笑著，手里的一根竹篙，使得風(fēng)吹葦蕩，撩起水花如珠落玉盤，叮叮作響。

　　渡船到了對岸，再回首時(shí)，斜陽寸寸地落。那是廟宇，在一地碎金里肅穆著……

　　煙火不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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